躲了三年，今年终于不得不踏上回家过年的旅程。
现在回想从北京回到家乡的短短几天，怎么形容当时的感受呢？就像从漫长的幻觉里醒来，双脚重新踩到了地面上。平日在幻觉里转久了，回到地面会有些眩晕。再通俗一点，就和吃泡面一样，每次吃之前会有一些不必要的期待，第一口感觉还行，越吃到后面，就越不是那个味儿。
这趟回家，我还带上了好友送我的一本书，法国哲学家迪迪埃·埃里蓬写的《回归故里》。因为父亲离世，他回到阔别三十年的家乡，于是写下了这本书。
书中他是这么形容自己家乡的，“这个我曾极力逃离的地方：一片我曾刻意疏离的社会空间、一片在我成长过程中充当反面教材的精神空间，也是无论我如何反抗，依然构成我精神内核的家乡。”这句话让我感同身受。
其实这次回家，原因之一是姨妈病重，我也因此有了比往年更深刻的小镇见闻。大部分经历都在预期之内，超出预期的部分在于我自己：我不再像以前那样，面对催婚时锋芒毕露，而是用我表姐的话说，“更柔软、更有温度、更成熟了。”
下面就来回顾一下，春节期间我是怎么应对排山倒海的各方催婚势力，以及讨论婚姻的本质的吧。
▲ chanthansan，图文无关
01.父母辈：我的婚姻再不幸，你也一定要结婚
早在回家之前，我就收集了结婚率和出生率大幅下降的数据，准备作为我的论据之一，证明我三十一岁了还不结婚生子并不稀奇。
然而并没有用，家并不是个讲理的地方，我的父母这一辈早早地就失去了和孩子平等对话的能力。「打不过就加入」，于是我用我父母的逻辑去说服他们。他们擅长传递焦虑，我也顺手把焦虑回传给他们。
我先是肯定了一段高质量婚姻的意义，随后我向他们解释为何目前不是结婚的好时机：
首先我肯定不会在家乡结婚，因为这里并没有适合我的工作，我的家庭条件也不支持我在北京买房；
其次，结了婚肯定马上又会考虑要孩子，而我绝对不会让我妈来北京帮忙带孩子，一是我们的代沟太大，肯定会天天吵架（她去年来北京的第一天，就试图把我的猫从楼上扔下去），二是她本人就是坐不住的性格，北京的乏味生活绝对会把她逼疯；
第三，我爸妈是农村人，都没有养老保险，以我目前的条件，不太可能找到一个父母有养老保险的城里人，那最后的结果可能是，我们这个小家庭要养一个孩子和四个老人，家里任何一个人出事，都是我承受不起的。
这三点，尤其是最后一点，说服力还是挺大的。
我爸试图找补，说他们不需要我管，孩子富有富的养法，穷有穷的养法。我说你们要是生病了，我作为儿子怎么可能不管呢？就像我姨妈这次病重，就花了我表姐不少钱。而关于孩子，我更不会让他来到世上受尽委屈，我说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多年前我上小学时，因为交不起学费，校长亲自来家里要钱的事。
曾经那个说出“结婚就是为了给别人看，不然结婚干嘛”的老爸，这个春节假期倒是罕见地没有再三劝我了。
父母辈还有一个案例非常值得一说，那就是我小舅。我爸妈的婚姻已经够不幸的了，从我记事起，他们就从来没有对对方笑过，三句话中有两句带刺。而我小舅的婚姻更奇葩。
他先是怀疑舅妈出轨，后面他自己也在外面找了一个，新找的这位「舅妈」也是已婚，说是夫妻感情不好，已经分居多年了。他带这位新「舅妈」见过我们很多次，我还跟家里人说，如果他和这位新「舅妈」感情很好，我非常支持他们跟各自的原配离婚。
没想到小舅听了说我太天真，他是绝对不会离婚的，原因有二：舅妈出轨在前，他手里有证据，等于是掌握了她的把柄，现在她对小舅低声下气，言听计从，他也准备把舅妈的名声在村里「搞臭」，现在他的日子很好过，不必离婚；我的表弟马上也要结婚了，如果这时候他和舅妈离婚，对孩子不太好。
如此毁三观，又如此自成逻辑，让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当天我就跟我爸妈说，如果婚姻是你们和小舅这样的，你们凭什么催我结婚？他们也哑口无言。
▲ chanthansan，图文无关
02.男性同辈：我做错了什么，老婆要离开我？
这次回家，明显能感受到村里的离婚率在上升。照这种趋势，以后我妈催婚的口径可能会变成：你还不结婚，村里离了婚的都再婚了！
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规律：目前村里离婚的，要么是女方主动提出来的，要么是女方在外面打工然后再也不愿意回来的……
这让我感到好奇，那些男人到底做错了什么？很快我就收获了一些答案。
我姨妈是一个非常迷信但其实内心善良的老太太，而我表哥特别不成器，一事无成、欠一屁股债，四十多了还天天做发横财的白日梦，赡养父母全靠他妹妹，这是前提。
姨妈这几天感慨自己时日无多，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她觉得她伤害了我表哥的婚姻。之前我表嫂流产，我姨妈觉得不吉利，有一回全家吃饭没让表嫂进屋，她最后是在屋外面吃的。当时我表哥没为他媳妇儿说一句话。后来我表哥跟他妈说，他们夫妻离婚有我姨妈的责任，那次没让表嫂进屋吃饭让她记恨了好几年。所以姨妈心里特别内疚。
姨妈病重的这几个月，照料的任务都落在了我表姐身上，我表哥偶尔去他妈床边一次，嘴里都叼着一支烟，姨妈看见他就心烦。
就这样一个人，家里人还为他圆场说，虽然表哥情商低、做事蠢，但心里还是善良的。似乎只要你是个男的，即便你四十多了，你仍然可以是一个虽然啥啥都不行但是内心永远纯真的少年。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不见得足够客观的）观察：在农村，经济水平和养家能力越低的男人，越害怕妻子和其他男人说话，一句无关紧要的说笑，就极有可能引来骂战甚至家暴。这是我从村里和几个亲戚身上观察得出来的结论。
一个大我一岁还未结婚的发小，谈起他的择偶标准时说道：「我不喜欢爱化妆的，这种女人不持家，妆也不知道化给谁看，谁敢要？」
可能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离婚或者想结婚而结不成，想来想去，他们只能把问题归结到女性身上：现在的女人都没以前那么单纯了！
他们试图劝我结婚，就跟我试图劝他们改变自己一样，都不太可能。
▲ chanthansan，图文无关
03.女性同辈：女人在婚姻中牺牲太大，希望下一代做自己
这次回家见的所有人里，我跟其中两个人出了柜：一个是我表姐，一个是目前在县高中当老师的发小。两位都是女性，两位都已婚已育。
姨妈得的是胰腺癌晚期，每一天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表姐感慨说，妈妈辛苦了一辈子，老了还要帮忙给儿子带孙子，好不容易把孙子带大，终于可以享福了，但又得了这么一个折磨人的绝症，她希望妈妈下辈子不要做人，做人太累了。我补了一句，或者不要做东亚人，东亚人很少为自己而活。表姐表示赞同。
表姐很理解这一代年轻人为什么不愿走入婚姻，除了压力太大，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在物质丰富的今天，年轻人终于不用为了活下去而随便找一个人凑合过日子，他们想做自己，也有能力做自己。
而我的发小，在外人看来有着近乎完美的婚姻，夫妻二人都是高中老师，只不过丈夫所教的学校差一些，但来年也即将调到一起。
只不过，她并不满足于现状，她的目标是在省会长沙教书，去年她考过一次，不过只考到了长沙郊区，她想去市中心。丈夫比她大几岁，不想再折腾了，就想在这个县城安稳过一辈子。为此两个人争吵过很多次，甚至一度闹到要离婚。不过一想到母亲绝不会支持她离婚，她就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母亲在婚姻中吃尽了丈夫的苦头，在她母亲看来，这个女婿再好不过了。但只有我发小知道，夫妻两人毫无共同语言，是不太可能继续走下去的，尤其是如果将来她考到长沙，婚姻必然会走到尽头。这是她母亲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
她说她想去长沙，一是为了自己，二是想让孩子生活在一个更加自由包容的环境。在县城的高中，她和同事的教育理念天差地别，她的同事们还坚信“男生就应该有男生的样子”那套陈旧的性别刻板理论。
“你知道伊能静的孩子吗？”她跟我说，“她儿子喜欢穿女装，她在网上公开表示支持，我也要做这样的母亲，我希望我的孩子也能做自己，就算他不结婚，就算他喜欢同性，只要他幸福快乐就好。”
“当然，我老公绝对不会这么想。”她补了一句。
其实结束这个短短的春节假期后，我多多少少感到轻松了一些。虽然我的年纪会越来越大，但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催婚。不同的声音已经开始出现，我相信未来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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