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约人,我遭到了色情视频的威胁

采访、撰文|吴楠

2023年五一假期,老廖走进高铁站。距离回J城的高铁还有二十多分钟。77年出生的老廖正刷着手机打发时间,却进来一条微信,“爸,你以后别来看我了。你就和你的男朋友在一起,不要来看我了。”这条信息是老廖的女儿发来的。女儿今年14岁,马上读初二了。老廖心里又一酸。

日子没法过了

2007年的十一假期,恰好跟老廖的婚假连上。加起来十七天,出个国绰绰有余。可老廖拿着婚礼上收到的红包,去电子街买了一台微单,花去小七千。这把老廖的新婚妻子气坏了。办婚礼前,老廖就跟她说好了,这场婚礼上,红包各归各的。妻子那一方也是如此。但妻子老家是农村的,说好了再去她老家办一场。

更主要的是,老廖的妻子计划拿着这些红包去桂林玩。但老廖这个举动,让计划泡了汤。老廖是故意的。这个婚,他就没那么想结,更不要说跟一个女人去新婚旅行。老廖喜欢同性,妻子是父母强安排着相亲认识的。稀里糊涂结了婚,两人却还没到关键的那一步。

日子还要过下去,尽管每半个月有那么一次“上刑”。2008年,女儿出生,老廖松了口气。同年,父亲查出了白血病。七个多月后,父亲的血管瘪得连输血针都插不进去。三十一岁的老廖,头发花白一片。他在母亲身边住了一个月。其实父母对他的情况知道得七七八八,老廖试探着对母亲说不想继续这场婚姻。母亲沉默,没同意,也没反对。

2009年大年初二,在跟妻子开车回农村老家的路上,老廖开了口,“咱们离婚吧!”妻子第一反应是,“我做错了什么?”老廖已经考虑好了,没有遮掩,说出自己的性取向。

妻子一路沉默。在妻子的老家本说住两天,可是第二天一早妻子就说要回家。回程路上,妻子问老廖,结婚之后是不是找过男人?老廖没料到妻子问的是这个。他否认了。妻子嚎啕起来,吓得后排安全座椅上一岁多的女儿也跟着大哭。最后妻子哀求,能不能看在孩子的份上,继续这场婚姻?老廖铁了心,不肯。

接下来半年,说了实话的老廖吃得好睡得好,妻子日渐消瘦,到底放了手。女儿归了妻子。妻子在孩子三岁那年,选择了南下打工,很少回家,女儿跟着妻子的父母。老廖找了男友,换了工作。工资不多,压力不大,假期还能和男友游山玩水。直到那年冬季半夜,老廖接到电话,里面是女儿的哭声,“爸爸,爸爸!”

大半夜的,男友也被孩子的哭声惊醒了。原来孩子下午出去玩,失足落到村里一口枯井。孩子的姥姥姥爷舍不得花钱,就没送医院。到了晚上,孩子疼得受不了,老人担心,又没办法叫远在数千公里外的女儿,只能硬着头皮让孩子打给老廖。老廖忙开车一个多小时赶了过去。

进了急诊,万幸孩子没事,肋骨骨折,胸椎骨裂。老廖的男友却闹得翻天覆地。在一起一年多的男友也说了老廖当年对妻子的那句,“这日子没法过了!”

儿童手表

老廖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明白,男友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说实话,才发了这么大的火?他道歉了,还买了一部新手机当作礼物。哄了小半个月,男友才缓和了一些,吐出一个问题,“这个孩子,你每个月给多少生活费?”老廖一愣。一个月七百,在当年看这笔钱不算少。男友和老廖算了一笔账:一年八九千块钱,十八年算下来,十五六万块钱也不是小数。“她们家应该知道我的情况,不会一直逼我。”老廖算是为自己申辩,也算是给男友一个安慰。男友不吭声,转身去洗衣服。

老廖心里愧疚又疲惫。和男友在一起一年多,白天两人各自上班,晚上回家做饭洗碗。老廖不是爱折腾的人,也不太懂得浪漫。男友也能理解,所以一直没大矛盾。可现在却变了样。

这天,老廖特意买了男友爱吃的熏鸡。男友却话语酸刻,“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特意买了这么大一只鸡!”老廖有些不高兴,还是哄着男友,“不是你爱吃嘛!”男友瘪瘪嘴,“要是被你这么一只熏鸡就哄好了,岂不是太便宜你。”

男友应该也是盘算过,他对老廖讲,“你给她多少,就给我多少。”老廖怎么都没想到男友会提出这个要求。现在回忆,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可在当时给了老廖不小的冲击。

2011年前后,老廖的月工资在两千五六。如果给了孩子生活费,再交一部分给男友,自己可支配的钱实在不够花的。老廖不知道男友为何在得知自己有了孩子后会有如此巨大的变化。面对着桌子上个头不小的熏鸡,老廖和男友都迟迟没有动筷。男友在等老廖的答复,老廖则反复掂量后,终于问出口,“你要这钱干啥?你不比我赚得少。”

男友在一家软件公司上班,当时正是软件行业的上升期,男友工作不轻松,但收入不错。老廖每个月给他这七百块钱,连生活费都算不上。男友也明白老廖的意思,“这钱我也不花,存着。有一天你要是和我分了,这钱我就带走。”

老廖哭笑不得。“你不答应我就不吃。”老廖口头上同意,却拖着两个月也没给钱。

“我搬出去吧!”晚上临睡前,男友忽然对老廖说。两人认识两个多月时,男友就搬进了老廖这套昔日的婚房。老廖气得脸色都变了,“你是不相信我,还是外面有人了?”老廖和男友开始像一对心生嫌隙的夫妻般吵架频繁。老廖不愿给男友钱,男友则频繁表示想出去住。但不论怎么吵,两人却没分开。

2012年底,男友承接了一个大项目,晚上十一二点才到家成了常事。偏巧遇到老廖要出差上海。老廖便在上海给女儿买了开始流行的儿童手表。到家后,男友还在公司忙着。老廖一路奔波也累了,行李也没整理,直接去洗澡睡觉。等睡醒才发现,男友把行李整理完了,那块没拆开的儿童手表摆在了茶几上。

男友问他,“你去上海,给我带什么了?”老廖哑然,“你和一个小孩子比?”男友正色道,“咱俩这种关系,也没有个法律保护。你现在也不给我生活费。我跟你这么多年,有一天你拍拍屁股走人,跟孩子在一起生活了,那我怎么办呢?你要是没有孩子还好,我们两个人还能互相陪伴。你有孩子,毕竟是血缘关系。”

老廖听完,只觉得脸上滚烫。这些的确没考虑过,但老廖有些后悔。他觉得男友设想的没错,如果非要在男友和孩子之间选一个,大概真会选择孩子。这样想的时候,老廖已经坐在去看孩子的火车上了。

变态

2013年,女儿上幼儿园。这还是在老廖的催促下,比别的孩子要晚了半年多。当时老廖换了份工作,收入提高了不少,回去看女儿时,才发现妻子的父母为了省钱,连幼儿园都没送。老廖和男友后来达成一致,每个月给女儿一千元生活费,给男友五百元的生活费。日子似乎终于可以平稳下来。2014年,老廖去看孩子时,发现五岁的女儿心事重重,看到老廖,磨磨蹭蹭地不肯靠近。

其实女儿从三岁左右,就意识到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在身边,而自己的爸爸妈妈都在很远的地方,在做一件叫做工作的事情。直到上幼儿园后,妻子的父母告诉女儿,“妈妈不要你了。”老廖听完,心如刀绞,就是从那一刻,他决定要接孩子到身边抚养。

老廖这一点是最让男友不满的。两人到底分开了两个月,男友和老廖也都各自找过别人,却发现种种不合适。但男友接受不了的恰恰是老廖做出重大决定,每次都没有和他商量。“你要把孩子接过来,那我怎么办?”男友问。

这个问题,老廖简单地认为,可以把北侧的小房间整理出来给女儿住。但男友则说,生活里多了个四岁的娃娃,可不仅仅是多了张吃饭的嘴。“孩子上哪个幼儿园?周末要不要上兴趣班?早上谁来做饭谁来送孩子?是不是大量时间都要用在孩子身上?怎么介绍两个男人的关系?”男友盯着老廖。老廖张口结舌。

这一次,老廖放缓了把孩子接回来的计划。男友这番话确实说到了他的痛处,另一方面妻子忽然打来了电话,“我听孩子的姥姥说,你要把孩子接走?你这么不正常,怎么配养孩子?”数年不怎么联系的妻子变得直白了,说话的底气十足。

“那也是我的女儿,现在跟你父母在县城里,肯定没有到市里读书受到的教育好。”老廖回答。“你之前干什么来着?”“之前离婚不是你要抚养孩子吗?”妻子问得老廖心里发虚。当时离婚时,老廖觉得自己一个单身男人的确很难照顾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娃,但现在他认为有了男友,两个男人能同样给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

“你死了这条心吧!孩子小、需要你的时候,你不照顾,你现在肯定是有了别人,却生不出来。我肯定是不会答应的,我父母也不会答应的!”妻子狠狠落了电话。

妻子的出现,让老廖和男朋友有了共同的“敌人”,他们认为妻子这样的阻拦并不是真的为了孩子好。男友则提出他也想去看看孩子。

老廖和男友一起见到孩子时,正好是幼儿园放学。孩子姥姥去接女儿,看到老廖的第一眼,还以为他又是来送生活费,“不是上个月刚来吗?”看到老廖身边的男友时,老人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一把把孩子拽到身边,嘴里对老廖说“你快走”。可是孩子却被老廖和男友手中的新书包,以及好大一盒巧克力派吸引了,嘴里喊着“爸爸”。

没想到男友跟自己一起回去看,竟引起了妻子父母这么大的反应,甚至紧紧地搂住孩子。孩子被吓哭了,一个劲问,“爸爸不要我了吗?”这话听得老廖十分扎心。可就在老廖琢磨如何跟孩子解释他和男友的关系时,孩子姥姥已经率先把诸如“变态”的字眼骂出来。孩子年纪小,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于是姥姥说老廖和男友都是坏人。这下孩子哭得更伤心了。

同样伤心的还有男友。他没想到,原来老廖在孩子面前竟如此艰难。男友后来对老廖说,看着哭喊的孩子和无奈的老廖,他心里特别难受,也萌生了把孩子接回来的念头。

但男友毕竟不是孩子的父亲,这样的念头也不坚定。虽然感觉这对父女可怜,但男友能做的也就是同意给女儿的抚养费再增加一些。老廖此时反倒有些迟疑了。原来,男友的父母开始催婚,男友也陷入了困境。

回到身边

之前是男友的收入不错,毕竟是软件开发公司,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了这样的压力,以及体力上的透支。相比之下,老廖换了第三份工作,赚钱比男友要轻松一些。“别给孩子钱了,你也要买房子。首付或者月供,我能出力的,就支持你一些。”男友听了这话,竟然红了眼眶。

2015年开始,男友把更多精力放在选房子上。当时还是新房子蒸蒸日上的时期,男友看了数个小区,最后选择了一个两居室。老廖也支持了男友几万块钱。男友写了借条。老廖扭捏起来,说不用了。男友打趣,“你还要给女儿攒嫁妆啊!”老廖笑了。

由于男友和孩子已经见过了面,老廖也没什么遮遮掩掩的。每次回去给孩子送生活费时,老廖都会叫上男友一起。男友说要想让孩子过得好,和老廖不太生疏,不如也给妻子的父母买点东西。哪里想到,2016年两个男人回到县城,妻子的父母都不肯和老廖见面,隔着门说,“你们以后不要回来了。我们觉得丢人。孩子的生活费,从银行打给我们就行。”

老廖虽然失落,但一时间也没有找到好办法。男友义正严辞地反驳,“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他有资格探望自己的孩子。如果你们不肯,那我们就要起诉。反正我们不怕!”不知道是男友的底气还是这番话,让两位老人打怵,竟然开了门。

孩子怯生生从门里走出来。以往老廖都是走进去的。可这一次,两个男人都被堵在门外,只能在楼梯间里和孩子聊聊天。才说了几句话,两位老人再次迅速拉开门,“看也看了,钱也给了,你俩回去吧!不要对孩子有不好的影响。”老廖还要说什么,男友却拽了拽他的胳膊。两人就这样离开了,和孩子见面的整个过程还不到十分钟。

在2016年前后,男友的精力被催婚占去了大半。老廖又生了腰病,不能久站久坐。生活里琐事的增多,让老廖和男友一时间也没有太多精力去争夺女儿。只是坚持每年给孩子的费用不断增加。这些钱里,也有男友提供的一部分,男友说也想尽一点心力。每年老廖还会去陪伴女儿几天。但这几天的日子并不好过。妻子的父母总会有一直跟在老廖父女身边。

2017年后,老廖的母亲身体不好,离不开人,老廖更没有了精力。2018年到2019年,都是男友代老廖去看看孩子。2018年时,男友还特意买了不少孩子喜欢的新文具,以及一款儿童学习机。老廖说男友过于铺张了,一个还在读小学的孩子怎么能用这么多好东西。男友解释,这是为了让老廖妻子的父母明白,就算两个男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2020年老廖的母亲去世了,老廖整个人陷入了极度的崩溃中。老廖和男友当时已经在一起八年。母亲去世,打击要比父亲去世更大。老廖猛地踏空一般,感觉全世界只剩下自己。

尽管男友陪在老廖身边,但老廖心里放不下血缘。他在整理母亲遗物时,发现母亲的遗物里,有一张自己女儿的小照片,放在塑料密封袋里,因为反复观看,塑料袋已经磨花了。但母亲直到离开人世,也没有和老廖提起自己很想念孙女这件事。也许是母亲这样的行为,也许是老廖年过四十开始迫切希望身边有个亲人,他非常希望女儿能回到自己身边。

同性恋爸爸

2021年,老廖再次提出想把女儿接到身边时,男友没有像当年那样反对。一来两人的收入比六七年前都增加了不少,二来心智上也比以前成熟很多,照顾一个孩子的吃穿住行,挑战不再像以前那么大,三来此时孩子也不再是上幼儿园的小朋友,而是小学六年级的大孩子了。

就在老廖和男友商量,如何跟孩子提起一起到城里生活和学习这件事时,机会来了。

老廖的妻子再婚了。由于新冠疫情的影响,妻子没有办婚礼,但把女儿接了过去。可由于管控,带个孩子一起生活并不容易,还要上网课、抢菜、居家办公。妻子的学历不高,以前都以流水线工作为主,疫情期间,她的收入下降。女儿的后爸开始不满,觉得孩子添了不少麻烦。六个多月后,女儿再次被送回了妻子的父母家。

这给女儿带来了不小的刺激。老廖和女儿在微信上视频通话时,女儿说着说着就哭了,一个劲儿地问老廖,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人到中年的老廖也忍不住流下泪来。男友见状,接过视频。女儿见到是老廖的男友,立刻小脸紧绷,说了声“叔叔再见”,就挂断了视频通话。男友很尴尬。

然而,2021年底,妻子的父亲在感染了新冠肺炎病毒后,家里只剩下女儿。这下可把老廖急坏了。他不顾一切,开车一个多小时,要接女儿来家里住。男友为了表示支持,特意一起同行。

女儿见到老廖,喜出望外。虽然男友在一旁,但读小学五年级的女儿应该明白两人的关系。尽管女儿什么都没有多说,可在男友面前还是安静得像一只小鹌鹑。老廖和女儿商量,要不要一起住?女儿犹豫了一番,点了点头。

那个元旦,老廖过得非常开心。女儿的陪伴是他做梦都想要的事情。男友也创造了不少他们独自相处的机会。而就在元旦后,妻子赶了过来。老廖接到妻子的电话时,先是一愣,然后就被妻子的话震慑到了。

妻子告诉老廖,按照当年的判决,老廖只能提供抚养费,不能强行把女儿带走。尽管老廖说,妻子已经再婚,女儿一直由父母抚养照顾,还不如由自己这位生父照顾。可妻子坚决不肯,“老廖,我给你留点面子,不在女儿面前报警。你要是这样不讲道理,我也翻脸不认人了。”女儿特别懂事,没让老廖为难,自己已经在两人的争吵中,收拾好了小行李和书包。

女儿到底是跟着妻子走了。临走前,女儿送给老廖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是女儿折叠的、满满一罐子紫色幸运星。女儿特别喜欢紫色。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老廖开始异常想念孩子。数次夜里,他都睡不着,会到北侧的小卧室里,看着女儿留下的被褥。老廖还把那罐紫色幸运星摆到自己的床头。到了2022年,老廖和男友商量,接女儿来读书。男友一开始迟疑,后来也同意了,“大不了就当我的那个房子的房租给你女儿投资了!”

2023年,女儿初二。老廖开始在微信上劝女儿,来了J城,可以上更好的学校,将来读更好的高中。同时,老廖对妻子说,打算走法律程序,要回孩子的抚养权。在咨询律师后,律师告诉老廖,在已经马上15岁的女儿面前,是要征求孩子自己的意见的。只有女儿同意了,才有可能进行抚养权和监护权的变更。

于是,老廖几乎每半个月就会劝女儿一次。而2023年五月底,女儿到底拒绝了老廖,她一开始说,不想耽误老廖的幸福。可后来,女儿告诉老廖,老廖的妻子也和女儿谈过数次,女儿思前想后,她说自己不想有个同性恋的爸爸。

同性恋,这三个字,老廖听过很多次。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就当女儿说,她不想有个同性恋爸爸时,老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猛地刺穿了。

老廖呼吸不上来,紧接着眼泪流出来。他听到男友小跑过来,嚷着“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老廖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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