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宇宙论》中

图|裸祭
文|张往

《有宇宙论》上

8.

生活在两个人彼此的慢慢熟悉中继续,平平淡淡。转眼间,公寓已经有了圣诞的气氛。是五代同乡会的一个基督徒女生,带来两纸袋的东西来布置。她在外门挂上槲寄生的花环,客厅支起塑料圣诞树,在上面点缀驯鹿,雪花,袜子,礼物盒子,星星……又在墙上和窗上贴满彩金拉花,圣诞老人和Merry Christmas的字样。那天这个女生按门铃,见到是我开门,脸色非常诧异。她大概不明白几个月没来,怎么突然冒出个中国人。但从她来到她走我都跟着帮忙布置,她却连句谢谢都没说。

圣诞节当夜,她又来了,跟着同乡会的一群人围坐在地板上热闹地喝酒吃圣诞披萨,像没事的人。见她这样我也就忘了之前的不快。五代他们几个男女讨论着明早回日本过新年的事情,机票提前已买好,他们都拎着行李过来,今夜打地铺睡在这里。后来又聊到某个节日,他们日语讲得太快,我无法参与。五代解释说:“他们怂恿我参加今年的裸祭,每年二月都有,和北京的庙会差不多,我们爱知县的盛事。”

“裸祭?大家一起裸体狂欢吗?”我问。

“啊,不是的,只有男人可以参加。大家要先在家里喝醉,然后脱光衣服去街上裸奔,摸神男。”五代笑道,见我半信半疑,又说:“是真的。神男只有一个,也需要脱光衣服在街上走,任人去摸。”

“二月你家还在下雪吧,冷不冷。”

“啊,喝醉的人疯狂起来什么都不顾的。”

我脑中出现的是一丝不挂的五代在街上狂奔,被路人随意观看,“所以是真的什么都不穿么?”

“会用白色的布缠在下面。”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醒,五代他们起来准备,卧室外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五代临走前偷偷回到卧室,吻我的脑门。一夜的折腾后,我很疲倦,待我终于醒来,他们已离去很久了。同居一个多月,这还是第一次分离。我有些兴奋,但也不知如何消解这幸福感。我打电话给Jue,叫她过来吃饭。

那天Jue来做客,我使出浑身解数给她煮拉面和溏心蛋——五代的真传。Jue再次以过来人的口吻重提她的感慨,“我就说你性倾向有问题。一早就看出来了,你还不承认。欸——你真是,太容易上手了,一个歌名而已!君が思い出になる前に(意为:在你成为记忆之前),啊啊啊,受不了,想想就浑身鸡皮疙瘩。”

我们往地板上铺上厚的化纤毯,穿着袜子,躺在上面。五代中日文杂志书籍,零食,啤酒,被我翻出来一些。我学着他在桌上点一支蜡烛,穿上他那件我一直想穿的旧格子衬衣。大了一号,但是谁在乎。“……然后他就吻了我,说是命中注定。”我道,我们再次聊起那个晚上。

“这下好了,他当初在书店门口是冲着你跑回来的,啊——我倾国倾城的容貌和才华,居然会败给一个处男。”Jue马上又翻过身来,“他床上怎么样,看着挺斯文的,是不是做之前还要说,那个,陈桑,失礼了,我要和你造爱了。”

我们大声笑着厮打起来。片刻后,我说:“我们还没那个……”

“真的假的!”她若有所思,“照这么说,他倒是挺心疼你,那个第一次很疼的。”

“有多疼。”

“你得先告诉我他下面多大。”她笑道。

“你真坏。”

Jue看到五代的唱片架,起身取下来一些,我们一起翻看。“我用业余时间把所有的诗都整理出来了,想自己印一本诗集,就是名字还没想好。”

“我真羡慕你,Jue。我好像没有什么拿手的事。”

“不用着急。这些事如果有,就会慢慢显现。如果没有,也就不用背负它相应的痛苦。”

9.

跨年夜里我和五代在网上视频,我要求他脱掉衣服,再重新把衣服穿好,因为我觉得他早上穿衣服的时候最性感,也总是那个时候我爱对他赖着他不放。五代关上门照做,我们都笑出了声,他隔着镜头做了接吻的动作,我也冲他嘟嘴唇当回应。十天后,他回北京。飞机是下午四点钟落地,路上又遇堵车,七点钟才到家。他一脸疲惫,看到我的第一件事便是微笑,轻轻地拥吻我,然后放下行李去淋浴。我没有事做,去卧室躺着。

过了许久,浴室的门打开了,我听到吹风机的声响。

他躺上床,从身后抱住我。我闭上眼,感知到那个叫人生或者生活的东西,已经开始朝着未知的方向流窜了。工作恋爱和未来,我像一夜之间被填满的白纸。如果我曾经对人生设想过,是不是这就已经是我所期待的全部。不知道。但它们来得这样迅疾和顺利,我却还懵懵懂懂。五代压上来,在我的脖子上吻着,那胡渣带来细微刺痛。

那个基督徒女生后来又来过两次,一次是来收走圣诞节的装饰品,另一次是与新的日本朋友一道来拜访五代。这个女生对我的态度依旧冷漠,任凭我如何礼貌问候,或是递给她什么,她都冷冷的。据我了解,五代并没有对同乡会的朋友出柜,而且五代的公寓是有两个卧室的,我想她可能只是基于个人的喜恶不喜欢我。这件事待五代得知后,他便很少邀请同乡会的人过来了。我担心他会被孤立,便劝他说不碍事,不要和他们搞得太僵。五代倒是露出很不在意的样子。

10.

两个男生的生活,差不多就是一起去超市采购,研究货架上的标签。回家做饭,一人掌勺一人帮厨,饭后轮流刷碗。洗衣服要同时洗两人的袜子内裤,收衣服亦然。无始无终的聊天,聊各自的成长,感情经历,以及各种情侣间应该相互了解的隐私和秘密。我们协议上午说日语,下午说中文。在五代的帮助下,我的日语突飞猛进,已经可以看日本原文漫画,电影和电视节目。而我最钟爱的娱乐是罗列中日妖怪数据进行对比,为此还准备了一个笔记本,名之曰《中日百鬼竞技录》。

我记得陪五代去疾控中心那天。负责登记的义工在得知我们的关系后,建议我也一起检测。读完几页疾病预防的宣传册,我们被叫到一个单独的房间,他询问我们有没有安全措施,具体有哪些性行为,五代逐个回答。这位义工很诧异我们还没有做过,在我们离开时,他贴心地递来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安全套和润滑剂。那天晚上,我们都知道有事情要发生。窗帘没有拉上,他在黑暗中显得忐忑,我低声问他需要开灯么,他说不开灯好些。几次尝试之后终于可以了,他像是不太相信我们相爱的事实,动作非常缓慢,双手在我身上来回摸索。仿佛他需要确定我近在迟尺,是生生的实体。

夜归的车路过楼下,光影在窗口转动,我听着他粗重的呼吸。有了性这层关系,我们便是联结过的两人,是街上走着的甲乙丙丁,庸碌平凡。

11.

日企有严格的考勤制度,工作也繁冗琐碎。在试着做的心态下,我渐渐发现工作中的自己是个擅长拆解线团的人,试用期很快就顺利通过。紧接着,转眼就大半年过去了。某天下班,回头凝视办公室,它窗明几净的,加班的同事正在低头忙碌。我毫无留恋地走出去,因为我有一个安全的家可以回。但是当来到街上,我却有了一阵空虚感,不禁对“存在”产生疑问,我们到底为着什么出现在此时此地。这眼前的生活真实得虚假。这包裹地球的宇宙听起来也像科学界的虚构。刨去通过资讯获取的信息,我从没亲眼见过宇宙。它并不比握在手心的一枚硬币更真实。

面对这种形而上的疑问,我只想起Jue,可惜自从她读上研究生,我们就很少见面了,连电话都少了,只在网上偶尔聊几句,但我犹豫最终还是打给了她。

“Jue,宇宙真的存在么?”

“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就是觉得生活不真实,”我思索着如何表达,“就是那种,作为个体,无从验证宇宙存在的感觉。”

“呣,大概是真的吧,我又没亲眼看过。”

“你说,有多少东西是我们没亲眼见过,却相信它真实存在的。”

她沉思几秒说:“这个,比如像,爱——诸如此类的,当然有很多很多东西,我没亲眼见过,但是相信它们存在。”

“唿——真是个厉害的答案。”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啦。”她顿了顿又道,“那个……诗集名想好了。”

“不会是‘三角内裤’一类的吧。”

“当然不是。叫《羊毛与花》。印出来会寄给你的。”

“不就是那天在我家写的诗么。没有尝试投给出版社?”

“出版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了。再说鳄鱼先生不喜欢我的诗集,他认为里面大部分的诗都应该撕掉。”

“别听他的,你乐在其中就好。”

“你和五代呢?”

“平淡生活。”

12.

收到Jue的诗集已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这时候我和五代正商量搬家,五代觉得租房不划算,他手头有积蓄,那时北京的房价还没有离谱,盘算之后认为不如自己买房。相中的那套离现在住的不远,只隔两站地。那栋楼不临街,视野却隐约能看到街道。闹中取静,有大隐于市的感觉。

在看房时,除非五代问我,我从不随便说看法,交往刚满一年,我暂时对我们的感情还没有那种天长地久的自信。说不定哪天我们就会分开,我不想到时候给他留下任何太深刻的痕迹。五代察觉出了什么,之后的某个夜里,他突然说不想再用安全套了。迄今我们除了第一次做爱没有用(他有处男情结,认为不该隔着什么),基于对我的尊重,他还是会定期买安全套。我们的生活透明有序,我并无介意,于是向他默认。那晚五代很满足,时间似乎更长了些,之前怕也是担心弄痛我。他久久地深深浅浅地试探,沉重地喘息着,在黑暗里找我的嘴唇。一阵剧烈后,热的液体流向深处,他不移开身体,低声问:“能感觉到么。”这种奇异的灼热存留在那里,慢慢洇开,像打通了什么。舌根有被他吸允过的微痛。“能,跟你的体温一样。”

忙完搬家后,我便给Jue写了回信。

Jue,
诗集收到了,拿在手里觉得分外亲切。才刚刚搬完家,上次和你提过这事吧?新住处就在旧楼路口往东,两站地,你们什时候过来看看。对了,我想在新家的玄关养睡莲,其实是去日料吃饭看到别人在养,真是静谧的花。
我很好。五代什么都由着我,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我总觉得他像个有性生活的圣人,这种想法让我欲罢不能,我想我有点明白有些殉情的人,为心里的人死,是带着快感的。
我们也不全是好事。他同乡会那个基督徒女生,可还记得?她把我和五代的关系泄露给五代父母了。现在五代妈妈天天打电话来问他是不是同性恋。我还以为漫画家的思想能有多与时俱进。我接到过一次电话,她劈头盖脸地问我是不是陈頫,让我远离他儿子,说我是泄露的核电站,还说五代之前交过女朋友的,怎么来了中国就成了这样。五代说其实妈妈知道他是同志,她只是一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劝说电话天天来,我们都很受折磨。真是无可奈何。
现在才七月,冬天五代想带我去富士山看看,或者你如果愿意同去,咱们四个去北海道滑雪也可以。我真希望你和我们一起。兵分两路也行,找地方汇合。
诗集正在读。
——頫 2005年7月 大暑

13.

夏末,五代迫于压力回过日本与父母沟通,此后妈妈不再打电话来了。日子恢复平静,我们暂时搁置这段插曲。其实我完全可以理解他妈妈,现在普遍的社会环境就是这样,不了解,不理解,成见,反对。而且我也不觉得自己的父母能好到哪里去,如果和五代能长久地在一起,我也面临要不要告知父母的抉择,没到时间而已。

只是五代从未提起他交过女朋友。

Jue又有来信,表示她和鳄鱼先生无法去日本,他们有结婚的打算,春节假期想安排双方父母见面。我有些失望,生活大潮仿佛拆散了我们这对昔日好友。后来在秋天的时候,鉴于太久没见,Jue主动提出聚餐。那次他们终于来了我们公寓,由鳄鱼先生包水饺,手脚麻利。鳄鱼先生和五代负责在厨房忙碌,我带着Jue观赏我在玄关养的睡莲,好不容易才开了三朵,那紫色花体沉静充盈。Jue却不发一言,只盯着玄关地上那双假匡威。“你还是你喔。”她看了好一会儿叹道。

“也许是吧。”我答道。

四个人坐下来吃饭,待得知我和五代的处境后,他们深表同情。Jue说:“父母接受这种事肯定需要过程。不过呢,管陈頫叫‘泄露的核电站’有点过分。”

“对不起。”五代说。

“不是这意思啦,只是可以由此断定妈妈的态度特别坚决。”Jue道。

“上次回去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父母,妈妈还是不能接受。我想等春节假期的时候,带陈頫去见见他们。”

“有必要冒这个风险么,她不会动手打人吧?”Jue问。

“总要见一面的。”五代犹豫道。

“看来也不是势在必得啊。”Jue叹气。

我在一旁缄默坐着,毫无思绪。鳄鱼先生也只是听着,哲学家在处理这种家务事上应该比常人要迟钝。见不见他父母,我没有主意,但是作为五代的男朋友,我想的很清楚,无论他的家人对我是什么态度,他们都不会是我的敌人。如果出现特别极端的情况,我也有退身出局的准备。日本本土人是什么性格我没有了解,总不能杀人吧。我以前以为日本人有礼貌,自从那个女生告密之后,日本人于我也不过尔尔。天底下人都差不多。

许久五代才再次开口,“当面跟父母说清楚,对陈頫来说也公平。”

“妈妈没有再来电?”Jue问。

“没有,我跟她说我已经报名去当今年的神男,”五代道,“要是再打来,我就每年都去当神男。”

Jue错愕地看着五代,“不是吧!”

14.

神男在裸祭上是个象征性的工作。在节日那天,当神男的人要剃光头发,以赤身裸体示人,然后按照仪轨里的路线从某处走进神社。行走途中,同时会有上万个裸体的醉汉拦截他争取摸到他的身体,以此寓意神男带走他们的厄运。喝醉的人容易失控,更何况是上万个喝醉的人,所以裸祭时有意外发生,历来神男和醉汉都频繁受伤,也曾有丧命的情况。在当地文化中,成为神男是份极为尊贵的荣耀,但因为它的危险性,鲜有人愿意自己家人承担此职。

那天夜里,等Jue和鳄鱼先生走了,我们收拾厨房,淋浴,在床上依偎。自从我们的关系被告密后,我对五代的需索变得毫无节制,大概是怕不知何时就会失去他。我吸吮他的皮肤,他的肩上总会有一两块被我弄红的地方,我日趋依赖这种做记号的行为,像是有什么还在手里,归自己所有。而他去当神男,使我们眼前的一切无从把握。

“世界末日要来了。”我躺在五代的肚子上,这样说。

“如果父母不能接受,就躲在中国。”五代道,“不要担心,生活没有那么艰难的。”

“可你报名神男没经过我同意,万一发生意外,我们怎么办?”

“陈頫,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不需要付出代价,我要和你在一起,”五代坦然地看着我,“所以我们要先为此付出代价。而且,我也希望向妈妈证明我的决心”

“你们日本人逻辑真奇怪,动不动就自残谢罪的一类,我们其实可以想想其他办法的。”我说。

五代微笑摇头,他心意已决。

15.

五代开始筹备去日本的行程。我们的路线被安排成以爱知县辐射出去,如果与五代父母见面顺利,可以腾出空去京都呆一天,如此回东京的时候,就可以在半路去箱根看富士山。研究路线时,五代像安排夙愿,执意坚持带我去看富士山,大概不是带我去跳山殉情。他陪我去公安局填写申请护照的表格,拍照。出发前的两个月又替我递交签证申请。因为不是跟随旅行团,手续也颇为麻烦。

我知道五代家里只有妈妈反对我们,爸爸是中立的,二姐和弟弟没有看法。签证办妥那天,当我们在使馆取护照的队伍里排着,五代又讲了新的故事。

“奶奶很喜欢你,给她看过你的照片了,”五代拿出钱包暗层里的那张宝丽来合影,“是这张。”

这是上次圣诞节,同乡会的人帮我们拍的。照片里,我们坐在地板上,他穿羊毛衫,我穿毛衣,肩膀紧紧挨着。怪不得那个女生起疑,分明就是情侣的神态。

“妈妈也看过了?”

“家人都看过了。妈妈一看照片上是个大学生的样子。不像罪犯,不像社会混混。至少应该不会再觉得你是泄露核电站了。”他笑道。

在出发去日本前,五代总是用心良苦地反复讲起这种宽心的小事,好让我放松。

签证下来的当天,我们便去旅行社订了最便宜的全日空。先飞到东京,然后租车开到名古屋,再到稻泽。我们提前准备了中国点心,在打包行李时,五代看上去很快乐,他说他一直希望能带我去他长大的地方看看。他自说自话,我却还在想他交女朋友的事。虽然那是过去的事,我还是介意他为何从没向我提起。我这种格局小的青年,爱一个人,会爱他的从前和以后。但是比起来,五代都为我去当神男了,我鄙视自己。

16.

据说东京在建造成田机场时,遭到了当地民众的强烈抵制,他们与政府冲突不断。修建机场需要破坏田地拆毁村庄,还会给周边生态带来无法估量的破坏。于是人们往身上涂满大便形成人墙,顽强地捍卫自己的家园。当我亲眼看到这座机场,它是充满现代化的庞然大物,覆盖了所有过往。

待我们下飞机后,五代忙前忙后,帮我填写入境表格,告诉我如何排队入关,他会走日本人通道,而我要走外国人通道。终于入境了,我们七绕八绕去取行李,然后去找能去市中心的出租。我打趣地在想,第一次出国就是去男朋友的家里见他父母,等以后,这是多值得对别人讲起的事。

市区川流不息,天边是绯红的云,和动画片里的颜色一模一样。街上硕大的广告牌,沉默的人流随着红绿灯有序聚散,路面干净的像被水冲刷过。染着各色头发的红男绿女,衣着时髦,与我们擦身而过。五代混在日本人中,是他们中的一个。我感到莫名的忐忑,在心中说,你好霓虹(日本),请别让什么吃了我。

我们离开租车行,在便利店买食物和饮料,然后上路。我像加入了这个国家的忙碌人流之中,跟着其中一个回他的家,有一种已经融入此地生活的错觉。路上跑的全是小巧节能的日产车,几乎见不到外国车。五代专心驾驶,我坐在副驾陪他醒着,替他拧开瓶装咖啡,取出Spitz的CD放入车载播放机。路旁景色如同世外桃源,整齐的小房子错落有致,结伴走在路上的小学生,身穿黑色的制服和领结。因为看到了这里干净的房屋,街道,河流和土地,终于能体会Spitz在歌颂什么。

车子开过海边,远处的渡轮慢慢驶向港口。

“你在想什么。”五代问。

“日本真干净。”

“嗯,日本国土面积有限,政府的环保意识会更强一些。”

“我希望北京以后也能这么干净。”

“会的,这需要时间。”五代确定地说。

“其实我有点担心和妈妈见面。”

“别担心。”五代笑道。

沉默了片刻,我按耐不住问:“你以前交过女朋友?”

看他略有迟疑,我不想有何隐瞒,便说:“妈妈在电话里对我说了。”

“啊,这个,怎么说呢,”五代笑道,“是在大学的时候,为了演戏给妈妈看。并不是真的女朋友。”

“哦。”我释然了。

“介意我喜欢过别人?陈頫。”

“没有,随口问问。”

“不承认么?”

我有自取其辱的感觉,假惺惺地翻出随身带的Jue写的诗集。因为光线不够,拿出来之后又装进书包。谈话疏疏落落地继续,五代讲他在东京读书时的愉快回忆,对几天之后的裸祭一点担心也没有。

途中有服务站,配备超市和厕所,还可以加油。我们停下来买水解手,我在装满动漫公仔的玻璃柜前流连。再次上路,天色已黑黢黢的。停在港湾的渡轮旋转着闪烁指明灯,汽笛响彻天幕。我感到我们的命运迫近了,见五代父母的命运,他当神男的命运。我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巨细靡遗,太多压力的时候,我只觉得疲倦。和五代刚同居时,生活顺利得像假的,我整日担心有什么在不远处等着袭击我。那时候心虚得害怕,还把生活上升到有无宇宙的思考之中。Jue说过,有些伤痛沉重人才会觉得生活真切。此刻我的生活真实起来了,它是不由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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