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疫情的管控政策时松时紧。鲁宪所在的单位开始轮岗上班，以降低感染风险。鲁宪转业后，就进入了这家事业编单位。这天，鲁宪在电脑前坐到了上午十点，早就把几个无关痛痒的工作处理完毕。他看了一会手机，决定到楼下走一圈，活动一下筋骨。
鲁宪所在的单位院子很小，大概停不到二十辆车，就满满登登，仅剩下一条通往食堂的路。鲁宪就打算在这条路上来回走几圈。哪里知道，碰到了三楼另一部门的女领导，看样子刚从外面开会回来。鲁宪当然知道这个女领导，漂亮干练，在单位里算是出众的。没想到女领导竟对着他点了点头。
就在两人距离不到一米的时候，女领导忽然说了一句，“等下你忙完，来我的办公室找我。”鲁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下了脚步。已经擦肩走过去的女领导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扭头对鲁宪说，“你知道我的办公室吧？”鲁宪忙点头。
“做好准备”
鲁宪今年39岁，由于是军旅出身，身高180的他看起来干练挺拔。但鲁宪也明白，自己看起来状态再好，这个年纪在体制内已经没有机会再往上走一步了。而且他这种没什么背景，从部队转业的人，其实并不会受到太多的青睐。
鲁宪在部队里属于技术干部，因为不结婚又没有女朋友，他一直都被领导视为“不稳定因素”。再说他真的是喜欢同性，时不时也难免心虚。鲁宪因此选择了专业。
在营区按照规定，结婚的军官每周也只能回家两天。反倒转业后，别人下班都着急赶回家和老婆孩子一起，只有他无所事事，便经常在单位吃过晚饭、晃悠到七点多才走。
转业四个月时，一次一个副局长加班，发现鲁宪所在的楼层，只有他的办公室里灯还亮着，就推门走进去。看到鲁宪，以为他在加班，特意问了名字，还在会上表扬一番。哪知道同部门一个迫切希望提拔科长的同事，因此把鲁宪当成眼中钉。
人一旦成了别人眼中的竞争对手，日子自然就不好过了。鲁宪的一些事情也被同事挖了出来。因为他所在的城市商业区不多，所以鲁宪和交友软件上认识的男生一起溜达或者开房，被单位里数个同事碰到过。大家开始猜测这个长相阳刚的男人在某些方面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鲁宪在单位里做的不开心，但也没办法。初来乍到，想换个部门，没人敢要。谁也不愿意为了陌生人，得罪一直在一起工作的同事或领导。所以鲁宪实在想不出女领导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鲁宪迟疑地进了办公室。女领导是安徽人，巴掌大的小脸，虽然年过四十，依旧唇红齿白，很是漂亮。
女领导先是客客气气地问了鲁宪这几个月工作的情况，又问问他对工作的想法。然后抛出了橄榄枝，“你来我这里吧！我们部要新开一个科，负责和部队对接的，我觉得你挺合适。”鲁宪被这样的意外惊呆了。女领导笑了笑，“你回去考虑一下。”鲁宪立刻说，“我今天就可以办手续。”
鲁宪办手续时，原来部门的领导并没有挽留，只是对他讲手里的工作需要交接，要等几天，领导安排好负责对接的人后，鲁宪才能到女领导的部门。领导似笑非笑地问鲁宪，“她给你开多少钱啊？你就这么着急过去。”鲁宪老实回答，“我没问。”
鲁宪还真不太在乎收入这件事。体制内上差下差，能差多少钱。没想到女领导给鲁宪每个月的工资上调了四档，将近一千二百块钱。鲁宪看到自己的收入，难以置信。可迟疑了一番，还是找到女领导，有点紧张地说，“无功不受禄。我也没做什么。怎么能拿这么高的工资。这都快赶上科长了。”女领导笑了，“我就是按照科长的待遇给你开的工资。”
看到鲁宪的迟疑，女领导终于把脸从电脑上转了过来，“小鲁，你收拾一下，这几天我们准备出差。以后，你要出差很多，和家里打个招呼，做好准备。”鲁宪琢磨，也许因为自己是单身汉，所以出差上没什么难度，女领导才把自己调动过来？
但鲁宪还是留了个心眼，他打听了一下女领导的情况：离异多年，有一个儿子读大学。鲁宪有点担心了。这么一个女领导带自己出差？不会是要潜规则自己吧？“我是不是要带上伟哥？”鲁宪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他从来没有和女人发生过什么。
“我儿子是同性恋”
鲁宪不太喜欢出差。他的父母就在这个城市里，当时转业过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当然，鲁宪也承认，自己抵抗诱惑的能力挺弱，万一出差没忍住，在酒店里找了当地的同志，一旦被同事发现，就是麻烦。
但这些都构不成鲁宪不出差的理由。前两次去的地方都不错，一次是成都，一次是苏州。除了女领导和鲁宪，还有其他部门的几个同事。每次出差的日程安排得也比较紧张，鲁宪放下心来。
第三次出差，是鲁宪到女领导手下的第二个月。和前两次不同，这次是女领导亲自安排的，时间上没那么紧。出差第二天，工作忙得七七八八，鲁宪心里暗想也许可以找一个当地的同志。
哪里想到，鲁宪在软件上和对方约好了，女领导忽然发来微信，要鲁宪跟她出去一趟。鲁宪吓了一跳。当时已经夜里九点出头，“她不会真的要对我做什么吧！”鲁宪后悔没有带小蓝片出来。
鲁宪琢磨一番才回了信息，说自己已经躺下了。女领导很快回了消息，说这件事很紧急，鲁宪一定要跟她出去。鲁宪看到女领导这么坚决，估计自己是躲不过去。他不知道什么工作可以让平时很镇定的女领导如此着急？
等鲁宪来到酒店大堂时，女领导已经在等他了。女领导换了一身衣服，不是白天工作时的西装和长裤，而是一条裁剪简约、有点像道袍的宽大衣服，把自己从头到脚罩了起来。没等鲁宪问什么，女领导示意他跟着自己上了停在酒店门口的那辆车。
车把女领导和鲁宪带到了一个茶馆。女领导已经订好了包间，而且不要茶艺师。女领导自如地坐在茶席上，对鲁宪说，“我给你泡点茶。”鲁宪更慌了。果然，女领导开始煮水时，手都是抖的。
这么一来，鲁宪更如坐针毡。他真害怕女领导饿虎扑食。鲁宪硬着头皮啜了一口女领导泡的茶后，女领导终于开口了，“我这么说不知道合不合适，但我真的需要你帮我出出主意。”鲁宪屏住了呼吸。
女领导迟疑了半分钟，“我儿子说他是同性恋。”
鲁宪很想笑。他竭力控制着，不想让女领导感觉自己太不严肃。后来回忆这一幕的时候，鲁宪觉得自己太单纯了，就没问问女领导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当时鲁宪只觉得女领导怕是也觉得尴尬，但她到底是个经历过职场风浪的女人，当然不会为了所谓的面子而放弃自己的目标。
女领导应该也是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唐突，所以缓和了一句，“我们现在不是上下级的关系，我们就是朋友的关系。我记得当时把你调动过来，你还对我说，感谢我对你有知遇之恩。其实你言重了，但我觉得不管是我们的年纪还是经历，应该都可以让我们成为朋友，你说呢？”
不得不说，女领导的这番话说得十分高明，让鲁宪需要按着她的思路来继续谈话。鲁宪不能说他们都是朋友，从职场利益的角度来看，其实他们真的不是朋友。另一方面，鲁宪也不能说他们不是朋友，因为此刻女领导正在交换彼此的秘密。
如果从更长远的角度来看，鲁宪其实应该明白，女领导在几个月前把调动他到自己的手下，或许就是为了有这样一个机会，来解决这样一个问题。换句话说，在女领导决定调动鲁宪之前，恐怕已经调查得七七八八，估摸着鲁宪就是同性恋了，这才调了过来。至于鲁宪的工作是不是得力肯干，并不是女领导考虑的重点。而这些是在鲁宪过了差不多六七个月才想明白的。
鲁宪开口时，是硬着头皮的，“这件事……要不然您参加一些公益活动，我帮您找一些同志母亲的活动吧！我听说过的，不过没参加过，应该还不错。”
女领导苦笑了一下。原来女领导也找到过类似的组织。她不是不想参加，而是没办法参加。毕竟还在上班，一旦被熟人认出来，自己很难交代。女领导不希望这点家事被别人知道。
“那您还和我说？”鲁宪有点高兴，这说明领导是非常信任他。女领导愁眉苦脸，“这也不是我儿子第一次’犯病’了。”
2018年，女领导的儿子还在读高三。女领导当时刚离婚一年多，心里很觉得对不起儿子，但儿子一直学习努力，让她省心。可好景不长，就在过完春节的三月份，儿子忽然提出不想参加高考了，要跟班上的一个同学去南方打工。这下可把女领导急坏了。不参加高考打工，这说出去该多丢人！再说女领导已经攒了钱打算送儿子出国读硕士的。
女领导到底是在职场里摸爬滚打的，虽然惊讶和担心，但没有打草惊蛇。她偷看儿子买的火车票才知道，儿子要跟班上的一个男生去深圳，可女领导当时没有往同性恋情方面想。女领导请了半个月假，天天在家陪着儿子，如此关了整整半个月，直到男生走了，儿子这才死心。
但最近已经大四的儿子告诉到母亲，他打算留在读书的城市不回来了，他说他找了一个男朋友。“男朋友”三个字，让女领导当时就崩溃了。女领导极力想把儿子送出国。但儿子已经不像高三学生那样任她摆布了。
女领导讲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哭起来，说主要责任还是在自己。如果当时她没有坚持要和丈夫离婚，也许儿子就不会感受到女人的可怕，也就不会厌恶女人了。“我儿子又高又帅的，还爱干净，怎么会是这种人！”女领导哽咽着，又意识到什么，“我不是说你，你别多想。”
鲁宪认为女领导的想法是不对的，因为性取向这件事情是天生的。但看到女领导一直在哭，他也只能问她，这件事情有没有和前夫商量？女领导说，“就算我死了，也不想跟他商量。”
“合适的女朋友”
那天晚上在茶室，聊到这里，就陷入了僵局。鲁宪知道此刻女领导需要自己有个表态，比如承认自己是同性恋，然后告诉女领导应该怎么办。但鲁宪在自己的角度上，还真没什么建议能够帮助到她，因为他觉得女领导的儿子并没有错。何况他有顾虑，不敢说自己也喜欢男生。他看过一些关于职场出柜后的“惨状”。
鲁宪到底说了自己的想法，“顺其自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女领导听完，没有再流眼泪。过了一会说，她去问过医生，医生也是这么说的。鲁宪又安慰女领导，就算是同性恋，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但如果越是反对，很可能儿子越不想回来。
女领导盯着鲁宪十几秒，才说，“你觉得你现在这个状态很好吗？我就是不希望儿子会被人排挤，才这么担心的。”此时，女领导完全是一个母亲。女领导打算劝儿子去留学，见见世面。而不能为了谈恋爱就耽误了。“再说，万一出国以后遇到了合适的女孩子，他就不会这样了。”女领导好像是自言自语。
鲁宪和女领导在茶室里没有聊得很投缘。她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鲁宪也没敢交出自己的实情。这在职场上应该是大忌：领导拉你站队，你不仅不站队，还提防着。你让领导怎么想？
回到单位后，过了几天，女领导提出要给鲁宪介绍个女朋友。鲁宪当时有些慌，他不知道女领导是啥意思。
鲁宪越琢磨越担心。他决定问问同志朋友。朋友说当然要去，不去不就露馅了？可后来看，也许去了才是个错误。
那个女孩个子很高，瓜子脸，看起来并不聪明，而且问题都直来直往。问了鲁宪的家庭情况，又问了他的收入，还问了他的房车情况，最后女孩直接问，“你这么优秀，还没女朋友，听说你喜欢男生？”听到这个问题，鲁宪的脸色变了。
鲁宪下意识地想到了女领导，心里暗骂了一句，他生气地对女孩说，“你这样很不礼貌。你什么意思？”女孩也不生气，“这有什么的？”“这是个人隐私！”鲁宪反驳。女孩竟嘻嘻笑起来，“这么说你是！我有很多基佬朋友，你不要担心。”鲁宪发现自己掉入了“自证陷阱”。无论他承认还是否认，女孩都会认为他是同性恋。何况他本来就是。
鲁宪当时想一走了之，他都站起来了，忽然又意识到，如果就这么走了，吃亏的还是自己。他一屁股坐下来，这次轮到女孩惊讶了，而且脸上露出一丝躲闪的表情。鲁宪问她，“你既然是来相亲的，为啥会没头没脑地问我这个问题。”女孩沉默。
鲁宪逼她，又跟上一句，“是不是介绍人跟你说啥了？”女孩的脸腾得红了。鲁宪气得浑身都抖了起来。
鲁宪没有在食堂吃饭
鲁宪当天回到家，思前想后，还是给女领导发了一条信息，没提这段让他极不舒服的经历，只说和女孩不太合适。女领导很快回了信息，“有合适的女孩再给他介绍，这种事情要讲缘分。”这话让鲁宪没办法质问她介绍女朋友的初衷，其实他也不敢问。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鲁宪觉得女领导对自己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一方面女领导安排了更多的工作给他，另一方面女领导跟他一起出差的次数少了，更多是让鲁宪自己出差。女领导好像在刻意回避鲁宪。但让鲁宪惊讶的是，他的收入不但没有降低，每个月份还多了三五百块，这让他对女领导恨不起来，但心里又总觉得不怎么对劲。
这天，鲁宪出差回来，同一个办公室的大姐半开玩笑，“小鲁现在单飞了啊！都不需要领导跟着了。”见鲁宪没回答，又趁办公室没人，大姐压低声音，“不会是你俩闹矛盾了吧？你看之前领导对你多好！”鲁宪哑然。
过了两个月，鲁宪听办公室的大姐讲，女领导的儿子准备出国了，女领导最近一阵子都在忙这件事。
紧接着的竞聘科长时，女领导特别找鲁宪谈了话，建议他也报名。女领导对鲁宪说，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鲁宪成长很快，各方面素质都很出色。如果参加竞聘，女领导也会投他一票。“我这票可是很关键的。”女领导在办公室里对鲁宪笑着说。
鲁宪果真报了名，但竞聘要在一个多月后开始。鲁宪在这个月里还是正常工作和出差。等他出差回来上班，就接到了有关部门的约谈通知。这把他弄得一头雾水。
原来有人举报鲁宪个人生活作风问题。找鲁宪约谈的工作人员，还拿出了一张照片，是鲁宪和一个男人在单位大门附近的车上有脸贴脸的动作。鲁宪看得目瞪口呆，“这个照片你们是从哪里拿到的？”工作人员只是回答“大门有监控”。照片很快又被工作人员受到回去，同时又拿出了几张“来访登记表”，上面几乎来找鲁宪的都是同一个人。鲁宪没吭声。
工作人员又说，“这次的竞聘，你还报了名。我看你们领导还写了很长一段推荐语。你认为自己还适合这个科长岗位吗？”鲁宪被对方的语气和谈话室颇有压迫感的氛围震慑住了。他表示自己可以不参加竞聘。
工作人员听完又说，鲁宪现在所在的岗位是比较重要的，如果按照他这种情况，他可能更适合一个面向单位内部的岗位。鲁宪一时间没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反问道，“是要把我安排到别的部门吗？”工作人员目光冰冷地盯着鲁宪，过了半分钟才说，“最好还是你主动提出申请。如果单位给你进行安排，性质就不一样了。”
鲁宪品味着这个“性质不一样”到底是什么意思。当时谈话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鲁宪感觉有些疲惫，更多的是心虚。毕竟那张照片真的把他吓到了，甚至都没有仔细看，就像偷东西被抓了现行一般。
但鲁宪还是同意了。他说在那种情况下人都会不得不同意的，“我不是怕、只是慌，而且不知所措。”鲁宪不知道接下来事情会是什么走向，所以在当时的情况下，同意是最大的自保。
谈话结束后，工作人员把谈话的内容打印了出来，给鲁宪签字确认。鲁宪被这套操作流程惊呆了。“那种感觉，就跟签卖身契一样。”
就在鲁宪要离开时，工作人员对他说，其实女领导对他特别好，女领导还不知道这些事情，如果知道的话，女领导也会面上没光。鲁宪好像是被父母批评教育的孩子一样，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谈话室。
距离鲁宪调到女领导的手下过去了小一年，鲁宪提出了调动申请，这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意气风发、满心期待。鲁宪的调动申请表上写着“因个人原因，请单位安排”。
女领导看到他的申请，没吭声，签了字。鲁宪不明白女领导为啥不问问自己？也许她也希望自己调走。
鲁宪被调到了一个非常次要的部门，可以说是从相当风光的岗位，调到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岗位。而且这个岗位还不在原来的大院内，而是安排到了一个距离稍远、开车要十几分钟的分部。鲁宪心想这样也好，省得每天都会看到以前的同事，自己也不用那么有压力。
就在鲁宪回到单位本部大院办事的时候，正好赶上中午食堂吃饭，他看到昔日女领导和那位找自己谈话的工作人员边吃边聊。看起来两人应该非常熟悉。
鲁宪端起餐盘的手停了下来。那天中午，鲁宪没有在食堂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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