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姐妹,也是夫妻

香兰用手松了松马尾,垮垮地披着校服,刚走出校门,就听见一个男人叫,“兰兰,带你去吃泥炉烤肉!”香兰头都没回,听这个尾音有点母的声音就知道,是自己的老爸花铁军。

泼辣娘子

2004年时,花铁军还没结婚。那年,34岁的他经营着一家小小的理发店。店里还有个小工。这家店位于一所小学大门的左手边。平时主要客流是附近的居民和学生。有意思的是,店面虽小且只有花铁军一个大工,里面倒是有两个剪头的位置。“虚张声势的。圈内圈外,大家都吃这一套。”

初中毕业的花铁军勉强念了个技校,半路又跑去学美容美发。1990年,城市里还穿梭着带“大辫子”的无轨电车时,花铁军从美发学校毕业了。去一个规模还算大的理发店做小工。互联网要到2000年以后才逐渐普及,街头巷尾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网吧。在还不知道如何上网去聊天室的花铁军最喜欢晚上七八点闭店后,坐三四站公交车,到公园渔场觅食。

一次闭店后,花铁军被店里一位大工推倒时,丝毫没有惊慌。早熟谙男人和男人之间那一套的他当然知道大工故意灌了他一瓶啤酒。只是事后大工还是只让花铁军做小工,而不肯让他上手剪头时,花铁军的泼辣气质露了出来。“我用牛仔裤把小屁股勒得圆滚滚的,就算骚,也不是让你能随便用的。”

不久花铁军迅速出师,上手剪头。一年多后,他跳到小得不能再小的美发店,成为唯一的剪头师傅时,嘴巴更利索得不得了。美发店是个体制内的员工开的。这人虽家境不错,但不善经营。花铁军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老板也乐得轻松。上任几天后,花铁军招了一个农村孩子做小工。这孩子虎头虎脑,话少、爱笑。美发店的生意就这样做起来,花铁军对外也说,店是他开的。

而如今花铁军已记不清自己因为什么跟当时赫赫有名的某电器连锁商店的营业员吵了起来。也许是买完的热水器不好用,又或是空调的噪音太大。肯定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一定想占一些便宜。花铁军记得清楚的是,那天自己跟店里的“虎头虎脑”吵了一次。原因是一位常来的同志客人和“虎头虎脑”亲热得摸手,约着下班后一起出去。花铁军没能拦得住。

花铁军在这家电器连锁商店内发泄情绪时,吸引了同一层楼卖彩电的女售货员熊彩霞的注意。实际上想不注意都很难。因为花铁军被同样伶牙俐齿的营业员挤兑得没有办法时,索性瘫在地上不肯起来,嘴里还念叨着,“臭娘们,我看你怎么做生意。”

熊彩霞并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但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去安慰那位被花铁军刁难一番的营业员时,得到了花铁军留下的电话号码。那时只有极少数人用手机,大部分人用的是传呼机,还分数字传呼机和中文传呼机。再普通一些的家庭里则摆着一部电话。熊彩霞在商店楼层的公用电话拨打了花铁军留下的电话号码,发现竟然是一家理发店。

她想了想,决定去看个究竟。

带熊彩霞去渔场

熊彩霞的家庭是当时很普通的工人家庭,刚刚经历了1990年代的下岗潮。熊彩霞的父母开始认为做生意到底比铁饭碗强一些。但熊彩霞当年已年过30岁,还没有对象,这让她的父母在那间老式职工宿舍住宅楼出入时,都不愿意遇到邻居,免得话题总围着熊彩霞转。

熊彩霞住在城市里众多以广场命名的地段旁,是一个“拐拔子楼”。这样的楼里大部分都是厢房。很少的正房里,其南向房间又被厢房遮挡住了,所以被称为“拐拔子楼”,多为七层或九层,在90年代还是相当“现代化”的。但过了千禧年,最终留下的住户要么是上了年纪、半退休或已经退休的人,要么就是学历不高没有好工作的人。但好处是这样的楼房周围,有自发形成的小市场和娱乐场地。虽然都是露天的,但丝毫不会影响并不富裕的老百姓们自娱自乐。

熊彩霞的母亲常穿着一身红。夏天是红裙子,春秋是红夹克,冬天是红羽绒服,去跳舞。那时还没什么广场舞,流行交谊舞。在一对一对跳舞的男女中,熊妈妈被称为“红玫瑰”。熊爸爸是名出租车司机,开夜班的,早六点交班,回家先喝两瓶啤酒,进屋就睡,也不太过问母女的生活。

熊彩霞被熊妈妈管得很严,偏偏出格的事没少做。读技校时就搞过对象。她本来就胖,比同龄女孩丰满。换了四五个男朋友,再后来没有男生真的跟她谈恋爱,就是玩玩。熊彩霞偷偷哭过几次。后来也明白,自己跟熊妈妈的处境差不多。如果想开心多一些,难免就会背负着烂货的骂名,虽然并没有人真把这两个字吐出口。

那天在上班的商店里看到花铁军吵架的架势,“嗬,活脱脱又母又厉害,那嘴皮子上下翻飞”。后来熊彩霞真跟花铁军在一起,发现这个男人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泼辣。一次,两人在超市快打烊时买了五个鸡翅根。回到家,花铁军做了红烧鸡翅,端到桌子上,咬了一口,“呸”地吐出来,“臭的!”熊彩霞劝,“算了,都做好了。一共也没几块钱,扔掉吧!”花铁军跑到垃圾桶旁,撅着屁股,翻了几下,一把薅出装鸡翅的超市方便袋。第二天早九点,花铁军端着盘子、拿着方便袋,直奔超市。熊彩霞怕他被欺负,毕竟超市人多,他单枪匹马,也急忙跟在后面。

花铁军住的地方距离超市走路也不过十分钟。服务台的工作人员看到他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臭鸡翅,当然不同意给退款。一来这鸡翅已经做完,二来谁知道这盘子里的五个鸡翅和之前袋子里装着的那五个是不是对得上。花铁军一开始也考虑到熊彩霞就在旁边,不好意思发作。眼看着几个工作人员占了上风,花铁军就撂下一句话,“退还是不退?”“不退。”

花铁军二话不说直接跳上收银台,大喊起来,“这个超市买的鸡翅都是臭的!而且不退款!欺负老百姓!”喊得旁边购物的人都惊乍了。随后,他顺势躺在收银台上,撂下一句,“不退钱,你们也别卖东西了!”

熊彩霞猜到花铁军的脾气不是一般人能降伏得了。但也没料到他最后居然卧倒在了收银台上。她忍着笑。几分钟后,服务台的工作人员一扫刚才威风凛凛的态度,低声下气地道歉,并按照十倍的价钱退给了花铁军。

花铁军也不傻,他当然知道熊彩霞是什么意思。可他喜欢男人更多一些,也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女人喜欢。熊彩霞问花铁军,“咱俩结婚,你看行不?”花铁军那么泼辣的一个人,有点张口结舌,慌乱着嘻嘻哈哈起来。熊彩霞笑了笑,也不催。

夜里快十点,花铁军约熊彩霞出来,“带你去一个地方。”熊彩霞也不多问,她知道这个男人嘴巴厉害,但不是那种坑蒙拐骗的坏人,不至于把自己带到什么荒郊野外。那天深夜,花铁军带熊彩霞去了“渔场”。

在那条短短的、通往公厕的土路两侧,朦胧夜色之中站着二十多个男人,高矮胖瘦都不一样。等到眼睛适应了这条没有灯光的小路,熊彩霞听到有人开始和花铁军打招呼,“哎呀,姐姐你怎么才来?”“姐姐,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啊!”花铁军熟练地嬉笑着。身体扭着,手臂挥舞着,头摇来摆去,嘴里的声音也变得尖利。这是熊彩霞没见过的花铁军。

后来,花铁军有些不放心地问熊彩霞,“你到底懂不懂?”“我有什么不懂的。”熊彩霞没有笑。她当然都懂,也知道这个即将要嫁的男人喜欢男人。“那又怎么样?我有时候看我爸我妈,他们之间也没有爱情。生活和爱情根本就没有必然联系。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得轻松点,遇到事,他能替我出头就行。”

昔日那条曾经有至少二三十个同志出没的三四十米小路,现在早已变成了一条伫立着四个路灯,一到傍晚就大放光明的辉煌之处。熊彩霞也很多年没有再去过,“那个公园啊……太小了,也不愿意带孩子去,没啥玩的。”

塑料戒指“虎头虎脑”

花铁军和熊彩霞的婚礼简简单单。连定亲饭的环节都没有太多寒暄,两家人吃着饭,胡乱聊着。那是熊彩霞第一次见到花铁军的父母。饭吃到一半,花铁军的父亲非说有一道菜不新鲜,叫老板过来。哪知道老板是一个新疆女人,窈窕中透着异域风情。花铁军的父亲居然忘记了讨伐,先是问女老板会不会喝酒,然后说是这顿饭是自己儿子的定亲饭,又张罗着问女老板会不会跳舞,他喜欢跳交谊舞。熊彩霞的母亲一听,大嗓门叫起来,“亲家公,你也喜欢跳舞?我也喜欢。老板,你放首歌,我陪老花跳。”

那顿饭成了闹剧,花铁军的爹搂着熊彩霞的妈跳着舞,花铁军的妈和熊彩霞的爹气得半死。熊彩霞很无奈,花铁军第一次红了脸,不知道羞愧还是气愤。为了避免惹出什么更丢人的麻烦,两个年轻人当即决定,婚礼后再也不让这对父母见面了。

婚礼前一天,花铁军问熊彩霞,“我的情况,你是都知道的。将来要是后悔了,咱俩就离婚,家产一人一半,别打也别闹。”熊彩霞点点头。那场婚礼连钻戒都没有,两人花五块钱买了对塑料戒指,在婚礼上交换婚戒的环节使用。塑料戒指上的“钻石”大得惊人。

婚后,花铁军继续在美发店上班,熊彩霞则继续在电器店上班。两人住在花铁军买的房子里,很小,40平多一点,硬生生把客厅拆成餐厅和婴儿房。进门就是餐桌和沙发,然后是婴儿房,一边是卧室和洗手间,一边是狭小的厨房。

其实花铁军和熊彩霞担心的事是一样的,“到底行不行?”婚礼当晚,两人累得半死,也没进行什么操作。第二天,两人也都没去上班。在家里尝试了半天,还挺成功的。熊彩霞自然不是第一次了。但花铁军是。熊彩霞没想过自己居然也有处男情结。看到花铁军笨拙的样子,她想笑又不敢笑。

一切结束后,花铁军疲惫地躺在床上,对熊彩霞说,“跟男的真不一样。”熊彩霞听他这么说,心里不太舒服。她本来想把这样的情绪藏起来,可翻了个身,又觉得已经成了两口子,这辈子也不能遮遮掩掩过日子,不如索性就直接说了,“我知道人这辈子不可能结了婚之后心就跟老和尚一样。肯定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我没别的要求,男的我不管,女的不能乱搞。搞出麻烦了,我不替你收拾。”

花铁军结婚是为了孩子,但在后来的日子里,他若干次意识到,幸亏有了老婆。结婚还没到半年,熊彩霞刚怀孕,花铁军就把店里洗头小弟“虎头虎脑”搞定了。这小弟简直跟当年的花铁军一个模子出来的,当然不依不饶非要去见老板讨个说法。花铁军知道这件事情上要么认怂、让人家摆布,要么就不要脸、硬杠到底。他选择了后者,告诉洗头小弟,“你去跟老板说,试试看老板到底保谁。”花铁军心里也没底。

洗头小弟眼珠一转,决定鱼死网破,“给我2000块钱,不然我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你老婆。”花铁军立刻打电话给老婆,“我跟洗头小弟打起来了,他说有事儿对你说。”说完把电话递给小弟。小弟瞠目结舌,还是硬着头皮说了诉求。熊彩霞的语气烦得不行,“有啥事你俩商量,我管不了。”说完挂了电话。“虎头虎脑”到底没占到便宜。

晚上,熊彩霞对花铁军约法三章,“我不管你,也不可能给你钱。你别把这些骚事往家里弄。”花铁军嬉皮笑脸,连声答应。

三个奶瓶

熊彩霞生了个女儿。花父花母有些失落。花铁军和熊彩霞却乐坏了。“是好事情!”熊彩霞在月子里连连对自己的母亲红玫瑰说。这并不是熊彩霞的第一个孩子,但从此却成为她最亲的人。她估计花铁军不会在意这些。那个时候还没有“普信男”这个词,花铁军虽然在生活琐事上对外人斤斤计较,对家人也没有额外关照,但他从没埋怨过熊彩霞什么。

花铁军高兴的是,自己终于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据说花铁军去给孩子上户口时,社区大妈看到非常惊讶。花铁军平时走路动不动就扭腰甩胯,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谁不知道我是个同志。”花铁军不知道熊彩霞为啥要跟他,但他也不想问。这事就怕开了头,接着没完没了。生活里要是什么事情都弄得明明白白,恐怕日子就没法过了。

熊彩霞如果一直对花铁军抱着这种“独立”的态度,生活也许达不到她对幸福的理解,但至少可以比较平静。花铁军也发现有了孩子的熊彩霞不一样了。先是支出让人崩溃,两口子的收入在婴儿这台“碎钞机”面前,有些入不敷出。花铁军除了一早起来,给熊彩霞做好一整天的饭菜后,就去理发店上班。熊彩霞的母亲每天都会过来帮忙,让熊彩霞能时不时地睡一会。

那时熊妈“红玫瑰”还不知道花铁军的情况。几次下来,熊妈发现女婿回家虽然夜里九十点,但看起来总是心情不错。“而且香喷喷的”,熊妈对熊彩霞说。这位老江湖的语气里藏着些什么。

熊彩霞一下子有了压力。她不希望母亲对她的生活担忧。她只能努力笑笑,“他那个人就是臭美,当了爹一时也改不过来。”等花铁军回家,熊彩霞没有扭捏,她就像老派女人一样,虽然说不好爱与不爱,但日子要过下去,“你现在也是有孩子的人,不要天天想着玩。我妈今天都问起你了。”

花铁军那段时间都睡在客厅,方便让熊彩霞晚上睡得舒适一些,也方便夜里起来冲奶粉、换尿布、给熊彩霞打打下手。听完熊彩霞的这些话,花铁军没吭声。过了些日子,花铁军每个月多给了熊彩霞三百块钱。熊彩霞拿到钱,偷偷哭了,“这也就是他能做的最多得了。心里有点委屈。也有点不值。可仔细琢磨,似乎是自己太矫情了。”

孩子百天后,熊妈建议熊彩霞多抱着孩子下楼走走。熊彩霞从来没跟花铁军一起带着孩子下楼过。有几次,花铁军提出一起去公园,熊彩霞也只是笑笑,“你有空就自己带她去。我正好在家歇歇,还能给你俩做口饭。”

其实熊彩霞心里不愿意跟花铁军一起抱着孩子出门。熊彩霞觉得自己有点精神分裂了,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以前她需要一个家,现在是她需要给孩子一个家。

女儿半岁时,熊彩霞回了店里。她成了“背奶妈妈”。她买了一个白色不透明的冷藏包,里面有三个小罐子,可以装下三瓶母乳。身强体壮的熊彩霞还为此特意申请调入销售冰箱、洗衣机、热水器的“冰洗部”。这样上班时就可以把母乳放到样品冰箱里。

这天中午,熊彩霞和同事换班,吃午饭时手机响了,店面经理让她立刻去现场。到了冰箱销售区,就见自己每天小心翼翼在洗手间里偷偷挤出来的母乳,已经被打落在地上,玻璃瓶也碎了。白花花的母乳半透明地透出瓷砖的花纹。一位营业员说是顾客打开样品冰箱时,不知道包里装着什么、好奇地打开,结果受到了惊吓、没有拿住。顾客态度强硬,要求熊彩霞为自己受到惊吓道歉。熊彩霞一边流泪一边向顾客道歉。店面经理当众宣布要扣罚她当日的工资,还要求她打扫干净现场。

“惊吓?这有什么好怕的?”过了半小时,花铁军赶到现场。顾客早走了,他跑到店面经理办公室,“你从小不是喝你妈的奶长大的吗?你没看过人奶吗?你怕个屁!你那张嘴怎么吐的出来罚款这样的话。今天你不把我媳妇的奶瓶子赔了、不把你那罚款的混账话收回去,今天咱们谁也别开门做生意。你还让我媳妇收拾顾客故意打翻的奶。顾客要不是故意的,三瓶奶都能被打碎?”花铁军是根本不怕把事情闹大的,“到时候上了新闻,我们就看看谁吃不了兜着走!我媳妇接下来还要在你这里踏踏实实上班,她要是被你们辞退了,我跟你们可真是没完。我闺女现在还在家等着喝奶,你有本事现在就产奶出来,不然我让丈母娘带着我闺女来你这里。看咱们谁丢人!”

事后,熊彩霞才知道,是和自己竞争的同事看到了自己挤奶,故意引导顾客打开冷藏包,上演了一出闹剧。她没有和花铁军讲这件事。她觉得一般男人都做不到花铁军这样。她有些小满足。

直到2010年,花铁军一脸惨白地回了家。熊彩霞看出了他的不安,“闯祸了?”花铁军嘴唇都颤抖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害怕。就听花铁军说,“我好像中标了。”

我好像得了艾滋

熊彩霞并不能完全明白“中标”究竟指什么,能确定的是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果然,花铁军跟她说,自己好像得了艾滋。熊彩霞吓了一跳,在她那时的认知里,艾滋病就跟癌症是一样的,得了之后还能活得时间不长,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人就没了。而且是“脏病”,只有胡搞乱搞的人才会得。熊彩霞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会被感染,毕竟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了亲密关系。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我闺女要没有爸爸了!”

熊彩霞想打花铁军。她也想安慰花铁军,可又隐隐觉得这个男人罪有应得。第二天一早,一宿没怎么睡的熊彩霞一如既往赶着去上班,花铁军牵着女儿的小手送她去幼儿园。熊彩霞不太想让花铁军送孩子。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做得太直白,又怕花铁军难堪。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那几天,她悄悄去医院问过分诊台的护士,“艾滋病传染不?”护士很惊讶,但还是回答了。熊彩霞听到其中有“母婴传染”还以为自己得了艾滋病,女儿就会得。慌忙要求做检查。等弄明白到底啥意思,已经抽完血了。她当然不可能感染。

花铁军也去了医院进行检测。检测结果还没出来,又跑去社区问。他估计自己要是真得了这个病,理发店怕也干不下去。花铁军琢磨着怎么才能给孩子多些生活费。他甚至问了怎么领低保。那几天,花铁军到了女儿放学的时间一定会去接,孩子想吃什么他都给买。连孩子无理取闹,他都觉得可爱。

结果虚惊一场。医院检测结果是阴性的。花铁军在家又笑又骂,破天荒买来猪头肉、猪耳朵、酱脊骨,还买来啤酒,摊开摆满一桌,和熊彩霞好好庆祝了一番。

可孩子越来越大,熊彩霞不可能不管着花铁军。酒喝到半酣,她对他说,“你以后收敛点,这次也是个教训。你也替你女儿想一想。将来她要是知道了,让她怎么做人?”花铁军也想过这个问题。那天正好借着酒劲嬉皮笑脸地说了出来,“姐姐,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会想办法的。”气得熊彩霞哭笑不得。

花香兰

在这个城市里,花铁军、熊彩霞的收入中等偏下。女儿只能装模作样地上了两个兴趣班。舞蹈班上了一年就停了。英语班上的时间长一些。后来女儿上了小学四年级,就死活不去了。还不许花铁军叫她的小名“兰兰”,“你以后就叫我香兰。”而且不许父亲花铁军去接她。熊彩霞忘记最早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应该是熊妈告诉自己的。具体怎么说的也记不太清楚,熊妈只是说,香兰的同学的父亲说花铁军太娘了,屁股上要是挂个铃铛,在教室里都能听见他来学校了。同学把这句话有样学样地讲给同学听,花香兰羞得抬不起头。从那天起,花香兰就不肯让花铁军来学校了。

为了让花铁军彻底打消来接自己的念头,花香兰甚至翻出自己想要一台儿童学习机,花铁军却舍不得给她买;小学的数学题,花铁军都不会做,更不用说英语……“我们家还没有车,你去接我也是骑电动车。”花香兰越说越不满。花铁军气得猛然大笑,吓了花香兰一跳。

后来,花铁军真的没再去接过花香兰。

转眼,花香兰上了初一。花铁军和熊彩霞买不起学区房。花香兰只能凭着不怎么样的成绩上了区里一所很普通的初中。熊彩霞和花铁军的工作赚钱不多、但时间很长,所以没有人有太多精力看着花香兰。花香兰因为花铁军举止有些娘,心里不痛快,索性放学不回家,跟一些男孩女孩跑去玩。

花铁军从已经人烟稀少的公园渔场里出来,就看到对面街上,花香兰被一个比他高一头的男生搂着。此时已经四十多岁的花铁军在渔场里并不会有什么猎物,自己也不再是猎物。孑然一身的他看到这一幕,一股火从心底腾了起来。夜里马路上没有车,花铁军小跑过去。

可等他跑过马路,却看不到女儿的背影。花铁军甚至以为眼花了。在附近找了找,根本不可能有花香兰的踪迹。在家里等到快十点,女儿才回来。花铁军一个箭步,上去给了女儿一耳光。在卧室看电视的熊彩霞吓了一跳,急忙走出来。弄了半天,是女儿早恋。

熊彩霞本想劝几句。花香兰口无遮拦,“难道我要像你俩一样吗?他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又要和他结婚,还生下我。你们知道学校里有多少同学说你们关系不正常吗?你们根本不是好父母,又凭什么要求我。你俩离婚吧!”女儿喊完,房间里除了她的啜泣,就是花铁军、熊彩霞夫妻的面面相觑。

熊彩霞开了个头,“你不懂……”花铁军拦住了她,“她听不进去。吃了亏就明白了。”但花铁军还是对女儿说了一句,“我和你妈离婚还是不离婚,你以后不许提。这是我们俩的事。我们的日子和你没关系!”

小半年里,花香兰除了回家睡觉,真不怎么回来了。花铁军、熊彩霞偷偷跟踪过她。发现女儿似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反倒是这样看似不正常的日子里,偶尔女儿也会聊一聊她的男朋友,以及未来的打算,“将来不想读高中,想读职业学校,有了手艺就去南方赚钱。”

2021年,女儿上初三。男朋友居然还是那个小子。花铁军都觉得有点意思了。一次吃饭,花铁军主动提起这件事,“你谈恋爱这么多年,应该把那个小子带回来给我看看。”女儿听完,挺高兴,半开玩笑地来了一句,“爸,我现在是喜欢男生,可人都会变。将来他要是对我不好,我喜欢女生了,那该怎么办?”熊彩霞嗔怪着来了一句,“别胡说八道。”一家人都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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